Mia

其實，大概就是心太軟，總放不下那些上一秒讓人氣的要命，下一秒卻又讓人覺得無比乖巧的小孩們，才會仍一面抱怨連連卻還是在小學流浪教師身份上打轉，也沒認真思考其他職業的原因吧。

講講某位學生，暫且稱作A。

A現在六年級，是位原住民女生，在班上滿不受同學歡迎。

雖然現在這班是下學期才接到的課，但A卻不是初次見到。之前代資源班的課時，在情緒管理課見過她。當時就對她的「超擺明沒禮貌」印象深刻。

這學期的沒禮貌程度就更誇張了。

當我的面叫我老太婆、粗魯女(因為之前她對我太過不禮貌，一怒之下直抓住她雙手，讓她動彈不得到道了歉才鬆手，僵持了5分鐘以上吧)。

新發明的叫法是兩津。「老師~你眉毛好濃喔~連起來就和兩津堪吉一樣了耶~~(邊喊邊跑走)」

在走廊上遇到A時，還是有其他不禮貌叫法，而且是明目張膽當著我面，而不是小聲私底下講(比如說豬頭、白目之類的)。要請她過來訓話時，會假裝很害怕不肯靠近我，或是躲在同學身後不肯過來。

有次帶他們全班去聽講座，較晚進來的A，不肯坐在班級同學附近，想跑到較後面的位置。我勸了沒用，A就開始兜圈子，大概快上演貓捉老鼠了，才被其他老師逮著入座。

在無計可施之下(處罰、罵人無用)，我只好動用了很不喜歡的一招：請導師處理。

然後就多了個廖北仔的罵法了。

導師不在時，若是有什麼情況，勸不聽就祭出「那我下課只好請問你們老師如何處理了」，就會得到『老師你很卑鄙耶!!!』的回應。不過還算是有用，至少會收斂一些些。

某一次下課時間，我在她們班上休息，導師在位置上，同學們圍在周圍閒聊。A突然看著我「老師你笑起來很漂亮耶」。一時之間，還真是受寵若驚了『謝謝，你笑起來也很可愛』。

導師就說話了「A，你也會說好話嘛(稱讚語氣)。這樣不是很好嗎?」
(雖然導師後來又因為A一直纏著導師說導師為什麼不也笑一個而不想理A)

下一週還是下下週，A就對我異常有禮貌。遇到我時，會真心(非以前諷刺似的)向我問好「老師好」，也會接近我，而不是好像怕碰到髒東西、或是假裝怕到不敢接近我似的。上課完，會問我「老師我今天這樣表現有沒有很好?」「老師我今天有沒有很有禮貌?有沒有很乖??」

也不知是班導還是資源班老師，使用了什麼策略或法寶。總之，那一小陣子，A是表現的像是其他同學一樣，對我不尊敬，但至少還有一份敬重在。

於是我就心軟，覺得這小孩只是沒有用正確方式教導她，不然她還是會乖乖聽話的。就像之前覺得她被班上同學排擠很可憐，直到發現她(對大多數人都)出言不遜、會找架吵。

今天上完課，A上課中，除了屢勸不聽在喝(不知為何會有的)思樂冰、椅子上堆了有50cm的書後坐在上面不肯整理、寫著(畢業前會很流行的)同學給的所謂畢業留言、交學習單用「你拿的時候我就抽走」的玩小孩方式一直不肯好好交、不配合教學活動...等，還有下課時間又故意叫我一些莫名綽號等。
聽講座時又故意大聲吵鬧，大聲回些讓演講者不知該回應什麼的莫名問題，自願上台卻不願配合演講者的活動，不肯好好坐在規定的位子上...等。

我也沒(力氣)處罰她，都稍微喝斥，或是以同儕壓力讓A配合。

放學後，A走在我身後，叫著「老師~~~」。

一方面是因為她一開始是叫「勞史~勞史~」之類的，後來才正確叫「老師」，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很累又因昨天的半馬全身酸痛，想早點回家，就裝作沒聽到。

後來因為從3樓走到1樓實在動作太慢(今天要上下樓梯簡直要我命)，就被追上。

A就走到我面前，問我「老師，你還在生氣喔??」

事實上我今天真的很累，全身都在酸痛以外，還外加頭痛，所以累到今天這班雖然一半左右的時間都不聽指揮，但我幾乎沒對這班發脾氣。
『生什麼氣?』

「就剛剛的事阿」A怯怯的回答。

『你說的是什麼事呢?你剛剛做了太多老師有可能會生氣的事，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其實我很想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事而想來問我話。

「...就...每一項...」

雖然我很想賭說A一定不知道是哪些，平常的話也一定會要她想想，究竟"那些"是"哪些"。但一樣因為太累又太餓，不想花時間在這上面，還是直接切入正題。
『知道這些事情會讓老師生氣的話，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A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不知道...就控制不住...可能是覺得好玩吧...」

心想，也是啦。控制的住的話，應該是不需要去上情緒管理課程的。
『但你覺得好玩的事，別人不一定覺得好玩。你覺得有趣的事，別的同學或是老師也不一定會覺得有趣。』

「嗯」

『那可以像之前一樣，對老師有禮貌嗎?之前你不是做的很棒，上課很認真，還被老師稱讚?』

「嗯...我盡量!」A似乎很誠懇。

然後我又再一次對她懷抱著期望了。

就因為A並不是因為導師或其他人的指示，而來向我道歉，是她自己想要來找我。

一面困惑著，怎麼會有這種上課像惡魔一般完全不聽使喚，下了課卻又如同天使般對自己所做所為感到抱歉而想向老師道歉的小孩。

唉，希望這份期許到下下週還能見到(下週六年級戶外教學，請容許我歡呼一下)。也希望到時的A是天使，不是惡魔。